面对面 | 中国工程院院士黎介寿:医生的时间是患者的

  • 2022-06-16 20:00:05    腾讯健康
  • 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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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底色,十字箭头定位了一个小白点,这是2017年3月10日紫金山天文台用近地天体望远镜+CCD拍摄的一颗小行星照片,编号192178,小行星叫“黎介寿星”。和这张照片一起在客厅陈列柜上排开的,还有小行星命名证书、中国医学科学院学部委员证书、两三个奖杯、一张黎介寿院士穿着中山装在论坛发言的照片。随意摆放在柜上的三五个小海螺、几件纪念品,又平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今年98岁的黎介寿,是原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现为东部战区总医院)副院长,中国工程院院士,我国肠外瘘治疗的创始人、临床营养支持的奠基人、亚洲人同种异体小肠移植的开拓者。对一位荣誉满满的外科医生来说,柜上的陈列属实是成绩与荣誉的“高度凝练”了。黎院士就在柜前就坐,和扬子晚报记者聊起了医生、患者以及医学。

传奇的98岁:

上网看新闻查文献,把公开课上成医院“网红课”

一身家居服坐在电脑前,见到来访的记者后,滑动鼠标关掉正在浏览的新闻页面,起身和记者打招呼,这是98岁黎院士和记者的第一面。瞄一眼电脑屏幕,连页面字号都不带放大的。“我啊,听力不是很好,你要坐近些,说话大声一点。”佩戴好助听器,黎院士侃侃而谈,和记者轻松聊了一个多小时。

出生于湖南浏阳一个书香门第的黎介寿,与哥哥黎鳌、弟弟黎磊石三个同胞兄弟,出生在风雨如晦的旧中国,成长在日益强大的新中国,他们各自在医学领域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先后当选为中国工程院医学与卫生学部院士,成就了“一门三院士”的传奇和佳话。同样成为传奇的,还有这位老人的“鲐背之年”:从医70多年,研究肠道病半个世纪,即便是八九十岁的年纪,黎介寿院士也没有离开医学、离开讲坛,他的课还成了医院的“网红课”。

2020年11月份,97岁的黎介寿院士来到全军普通外科研究所,为科室全体研究生、导师及指导老师上了《论医学研究生的培养》,他结合丰富的阅历,教年轻学子们做人、做事、做学问,指引人生路。

今年2月份,黎介寿院士主动要求为医院年轻医生们再上一课,提醒大家重视创(战)伤救治,他自己备课、制作课件,结合自己参加渡江战役、抗美援朝等伤员救治经验深入浅出进行讲解,原本计划45分钟课,“拖堂”到了100分钟。

即便是日常,黎院士也不爱闲着。老人们多早醒,但黎院士可以一觉睡到8点多。“早上看看书看看报。年纪大了看书不能太久,但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参考消息、扬子晚报等等五六份报纸都是看完的。”吃过午饭,上网看看新闻,查查文献,也一直在工作中。

“我现在还带研究生,他们有时候会到家里来和我讨论问题。”对于带学生,黎院士很谦虚,“临床上的知识我看得多也懂得多,但医学发展太快,对很多科研课题的了解,我其实不如他们,特别是遇到像分子生物学方面的问题。但不懂,我就去找,就去学,有时候论文里一句话,我得去查各种英文文献,看国际上的研究究竟到哪一步了。”黎院士说,他带学生做课题,更多的是给研究把关:“所有的出发点,必须是为患者好,必须实事求是。实验做出正结果当然好,做出反结果也是有用的。患者不能成为你的试验品。这个观点一定要明确。你的课题使用的药物,会不会对患者有副作用?如果有,即便是出于研究的目的,我也是不允许的。做动物实验是一回事,用在患者身上是另一回事。”

猪粪味里做实验:

八年研究,完成亚洲小肠移植“零”的突破

“就像小肠移植的手术,我带了四批研究生,前前后后做了八年,动物实验不成功,绝不在人身上试验。”黎介寿院士说。

很多人都知道,黎介寿院士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亚洲人同种异体小肠移植,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完成这例手术时,他已经70岁了。“那时候我身体还挺好的,亲自上台做的手术,12个小时,给一位短肠综合征的患者成功移植了250厘米的异体小肠。”黎介寿的这台手术,打破了亚洲小肠“零”移植的记录。

小肠移植研究的“起点”,也是病人。1987年,医院收治了一位因腹腔大出血、整个小肠被切除的患者。经过诊断,治疗唯一的方法就是为患者移植一段小肠。当时这项技术在国内是空白,在亚洲也没有成功的先例。最后黎介寿院士和同事们虽然用尽了各种治疗手段,也没能将患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人走了、病床空了,那一晚,黎院士将自己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流下了愧疚的泪水。

“那时候医生们都在做肝移植、肾移植,小肠移植几乎没有人研究,文献上没有记载成功的,连动物治疗的记载都没有。但是患者是需要这项技术的,那我们就来研究。”这一段攻坚克难的偏向虎山行,开始了。

上世纪八零年代末的医疗条件比黎院士刚当医生那会要好很多,但比现在仍然差得太远,实验室没有现成的,连实验动物也得自己养。自此以后,黎介寿院士将办公室搬进了动物实验房,开始养猪、开刀和观察,不间断地记录分析动物小肠移植实验的每项数据。所谓的实验房,也就是个棚子,没有通风设备,猪粪味挥之不去。冬天给猪烧炭盆、烧煤炉,夏天没有电扇就给猪浇水降温,一天要浇上好几遍。

从没有一点资料、没有一点概念开始,六年后,小肠移植的动物实验获得了成功。之后两年,第一例亲体供肠肠移植手术也取得了成功。

“手术的难度,一是在于术中的吻合技术,二是在于术后的排异。术后排异这个问题,其实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解决,还需要依赖药物的进步。”黎介寿院士告诉记者,小肠移植的供体方面也存在困难,但好在,除了肠道移植,现在他同样研究了一辈子的肠道营养支持技术也已经发展起来了,原本面临绝路的患者又多了一条“生路”。

收到近两万件锦旗和感谢信

他说:医生的时间是患者的

东部战区总医院供图

聊到患者,黎介寿院士还能非常详细地说出好几位患者的救治经过。当时送来的情形如何,病情怎么一步步发展的,医生又是如何全力抢救,一步步拼出个医学奇迹来。

上世纪六十年代医院还缺医少药,黎介寿院士所在的原南京军区总医院收治了一名因肠扭转而性命垂危的小男孩,虽然经过急救复原,但扭转缺血的肠道都变成了黑色。“我们用十分之一剂量的扩血管药物‘探路’,打了一支小血管,肠子颜色变红了,药物有效血压也没掉下来,再打到大血管周围,结果肠子就全好了。”接下来恢复肠道机能,黎介寿院士守着这个患者,一守就守了三个月。

有位患者因为车祸导致了肠破裂,被送到了原南京军区总医院救治,病情一直在反复,肠道上从最初的4个瘘,一路发展到15个瘘。15个瘘,也就是说肠道上破了15个口子,救治难度可想而知,一边救治,一边查资料、想办法,病情恶化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患者,黎介寿院士管了4年,因这位患者而起的探索与经验积累,也大大促进了肠道营养支持技术的进步。

17年前,云南女孩李世聪到达医院时,肠瘘十分严重,粪便外溢,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气味,许多医院都不敢收。当时已经81岁的黎介寿虽然犯腰疼多日,但依然换上手术服,带着弟子一起走上了手术台,5个多小时救下了小患者。13年后回医院探望黎介寿院士时,她还带着当时黎院士手写的鼓励小纸条。

作为一名从医70余年的军医,这么多年来,黎介寿院士最感动的莫过于将近两万件的锦旗和感谢信。“经过我们治疗的,有四岁的,有十几岁的,有二十几的,还有年纪大的患者,都和我们保持联系,他们有的后来结婚了,孩子上大学了,有的已经80多岁了,还会给我们写信、打电话。”被医生救回来的患者,对医生的想念也是持续的。

如何成为一个好医生?如何成为医生中的“顶流”?黎介寿院士从医生们出手术间的聊天说起。“‘我今天做了个什么手术’,不同医生的语气可能是不一样的。”黎介寿院士解释,有人重点在增加了一项纪录或是刷新了手术速度上,有人重点在病情处理、术中遇到的问题上,语气不一样,其实能听出出发点不一样。

“医生这个职业和其他工作不一样,你要更纯粹一些,把时间花在研究患者身上。其他工作尚且有慢慢做的可能,但病人在你面前,容不得一点拖延。”黎介寿院士表示,如果想过舒适的生活,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当医生。医生的自由是由患者掌控的,医生的时间是患者的。

东部战区总医院供图

快问快答>>

Y=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杨彦

L=黎介寿

Y:现在很多手术由机器人来做了,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您怎么看?

L:我不反对机器人,在我们医院,我也是第一个赞成买手术机器人的。但医院购置后,我不去做机器人的手术。我年纪大了,机器人手术需要一个学习过程,我不能用患者去锻炼自己的技术。使用机器人的目的是提高手术的质量、提高治愈率,这个手术机器人能不能做,该不该机器人来做,也都需要把控好。

Y:98岁的年纪,您还有什么“小目标”吗?

L:作为一名军医,我希望医疗界能将战创伤重视起来。我是经历过战争的,战创伤很残酷,和普通疾病的救治也不一样,我希望东部战区总医院能建好“打仗型”的医院

Y:想对年轻人说什么?

L:我经常和学生说,可惜我生得太早了。现在年轻人有很多天时利地的条件,不像我们学医的时候,连教材都没有,有些手术器械还要自己磨、自己做,想找篇文献,图书馆里要翻上两个礼拜。你们生活在黄金时代,如果不努力,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杨彦

摄影 | 陈金刚

剪辑 | 王一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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