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个白血病孩子的爸爸，决定去洗空调攒齐救命钱……

6月9日晚上10点左右，魏庄文开始想念儿子昊昊。这次想念发生时，父子二人分处厦门和北京。

2032公里之外，9岁的儿子在北京一家医院的移植舱内已经入睡，他正经历白血病后的第二次骨髓移植。

而此时，魏庄文站立在靠近厦门高崎机场的某地，飞机频繁起降的轰鸣和他对儿子的想念交织在一起。他说：“我今天跟他视频了，马上端午节，他跟我说他想吃粽子，豆沙的。”

四年半来，昊昊的生命因白血病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第一次骨髓移植手术前，昊昊的饮食偏好跟随父母，喜欢吃米饭，手术后，他变得非常爱吃馒头。

第二次骨髓移植的风险更高，它又会给儿子带来哪些改变呢？魏庄文至今仍不确定。但作为一位“钢铁侠护卫者”，他仍将继续依靠清洗空调来为儿子续命，这一点，毫无疑问。

魏庄文曾经是个“有钱人”。

2017年正月初七，魏庄文的儿子昊昊开始反复发烧，吃退烧药效果并不好。元宵节当天，魏庄文带昊昊去福州森林公园玩耍，他开始觉得儿子不太正常：平时出去玩，从来跑得追不上，这次却几乎没力气走路，一直让他抱在怀里。

白血病的凶险，在确诊的第一天就差点把昊昊推进鬼门关。

“赶到福州协和医院后，什么检查都没做，管子插进昊昊大腿根的动脉，就开始滤血抢救。”魏庄文回忆道，“医生当时说，再晚几分钟就没办法了。”

滤血十分钟后，魏庄文看见孩子嘴唇发白，手脚冰凉。他交了四千块医疗费，急诊科的护士说：“你交这些怎么够啊？先交两万吧。”

三小时后，医生又通知魏庄文没钱了，他又交了三万。

抢救三天后，魏庄文花掉了12万多。

这是30岁的魏庄文第一次听说白血病，也是第一次见识白血病的凶险与昂贵，这凶险发生在他的宝贝儿子身上。

（2019年11月4日，福州协和医院，魏庄文坐在儿子昊昊的病床边）

四年半过去了，当年主治医生对魏庄文说的话，他大概只记得两句：

第一，这个病叫白血病，治疗有风险，人可能随时会没掉，还可能会复发。

第二，治这个病要花很多钱。

魏庄文当时心想：“很多钱？20万难道还治不好吗？”那个时候，他的银行账户里还有20多万存款。

开始治疗一个星期后，魏庄文的账户余额为0。

经过58天的抢救，魏庄文花掉40万，昊昊的命终于保住了。

魏庄文的老家在福建省政和县，他从14岁便走出大山做理发师学徒。昊昊发病时，他和朋友正合伙经营一家理发店，生意很不错。

孩子生病后，他怕染发的化学药剂影响昊昊治疗，很快将理发店转让。做饭，买菜，想办法赚钱与借钱，成为他接下来几年每天的生活主题。

2021年是魏庄文不当理发师的第五年，也是他开始清洗空调的第五年。

（2018年5月，福州，客户的空调水管堵塞，魏庄文在进行修理工作）

白血病的治疗周期漫长，孩子免疫力长期低下。普通人的一次咳嗽就可能导致他们肺部感染，最坏的结果直通死亡。这意味着孩子的家长几乎不可能从事稳定工作。

为了保证时间上的自由，随时可以陪孩子去医院，清洗空调、送外卖这样的工作，就成为不少白血病患儿家长的工作首选。

最开始是福建省助困公益协会的秘书长林斌提议：不如给这些白血病儿童的父亲成立一支清洗空调的队伍吧，大家都能有一份收入。于是，不愿再和染发药剂打交道的魏庄文索性改行开始学习空调清洗。师傅知道他家的状况后，一分钱没收，还送给他一套清洗工具。

昊昊化疗四个月后，魏庄文开始靠清洗空调赚钱。五年来，他在福州清洗了至少7000台空调。

（2021年6月5日，厦门环岛东路附近某小区，魏庄文正与客户打电话）

这五年，魏庄文只给自己花过一次闲钱，他带昊昊看了一场《钢铁侠》电影，花去45元。其余时间，他穷尽一切可能在挣钱。

那天走出电影院，昊昊兴奋地说，自己想像“钢铁侠”一样行侠仗义。

钢铁侠，以凡人肉身护卫地球，多么强大；魏庄文和其他白血病患儿父亲也都是凡人，但他们想成为每个白血病孩子的卫士，和孩子一起打怪升级，把病魔赶跑，让每个小家庭整齐平安，所以，这支由白血病孩子的父亲们组成的空调清洗队，叫做“钢铁侠护卫者”。

（钢铁侠护卫者）

别人花20分钟洗完一台空调，魏庄文要求自己做得更细致，花一小时他也愿意。

目前，白血病的主要致病原因在医学上并不能确定，但室内装修材料的污染是可能的原因之一。

魏庄文觉得，自己把空调清洗干净，这个房子里的孩子就能呼吸更干净的空气，就不容易得病。他和所有清洗队员约定，钢铁侠们在工作质量上绝对不能出差错，“人要讲良心，大家帮助我们，我们就要把工作做好”。

魏庄文不想让这支名为“钢铁侠护卫者”的队伍散掉，“这样就能一直帮助来福州给孩子看白血病的家庭，让这些家庭有一条减轻负担的出路”。

同时，这也是一支每年注定会“散掉”并“重组”的团队。

（2021年6月9日，厦门翔安区准提寺，钢铁侠护卫者们正在清洗空调）

每年都有白血病孩子被治愈，爸爸带着孩子回原籍，努力让生活重回正轨。魏庄文和这些“战友”们都还有联系，知道他们回老家后在送外卖，送快递，开小吃店……以“钢铁侠”的身份在福州清洗空调，成为他们生命中压力最大的一段记忆。

（钢铁侠护卫者们正在清洗空调）

这也是一支每年都会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的队伍。每年都有福建省各地市的爸爸带着白血病孩子来到福州治疗，他们需要赚钱时就来到“钢铁侠”团队学习清洗空调，为救孩子的命开始尝试拼尽全力。

四年半以来，魏庄文和黄传雅是相对固定的成员，不同的是，黄传雅的儿子目前已经进入维持期，病情相对稳定，而魏庄文的儿子正在北京经历第二次骨髓移植，仍在为生存而战。

（2018年5月11日中午，福州街头，魏庄文（左）和黄传雅在清洗空调的间歇等红绿灯。只要有订单，只要孩子病情稳定，他们任何天气都会出门赚钱）

4月，魏庄文带昊昊去北京求医前，怎么看也看不出儿子已经第二次复发。昊昊活泼好动，和康复的孩子看起来没任何不同。但骨髓穿刺检查的结果显示，白血病再次全面爆发。

魏庄文问医生：“这次复发和2019年骨髓移植前的状况比，哪次严重？”

医生说：“这次更严重。”

于是妻子带着儿子去了北京，走进移植舱准备打最硬的一仗，这一仗生死未卜。

（一位钢铁侠护卫者在清洗空调的间隙站在山边休息。他们时刻准备接听妻子从医院打来的电话）

去北京前，魏庄文特意问儿子：“你想吃什么？”

昊昊说：“我想吃牛排，我想吃两份。”

“好，爸爸给你买两份牛排，管够。”

和很多人类似，魏庄文的2020年并不好过。受疫情影响，他的空调清洗业务减少了70%。为谋生，他开始卖自己在老家制作的红糖和地瓜粉。

而2021年的空调清洗需求则空前爆发，“钢铁侠护卫者”的队伍已经有二十多人。虽然队伍壮大了，但工作效率的高低，随时会被孩子们的病情影响：孩子要上化疗药时，队伍可能有十几人无法正常出工。

每个钢铁侠都有软肋，这软肋就是孩子的病情。

（左起分别是丁求生、张一鸣、游文杰、魏庄文、黄传雅。平时，清洗空调的队伍分三个小组，骑电动车奔波于福州每个角落，图片摄于2018年）

6月，福州的订单增长乏力，恰巧一家公司邀请魏庄文来厦门，想免费培训他们清洗油烟机和热水器。这无疑会给魏庄文带来更多收入。空调清洗每年有三个月的生意，而家电维修的生意则可以持续整年。

魏庄文就想，趁来厦门学习，不如也做一些业务，能多挣一点钱。要带着团队里十多个人到厦门，吃住成了难题。他们考虑食宿总是先问“贵不贵”，而不是饭菜好不好吃，住处是否舒适。如果能躺进哪个公司的会议室打地铺凑合一下，哪怕是支付一点费用都可以接受。

魏庄文说：“我们都是男的。打定主意来厦门清洗空调前，我让每个人都带了一床被子。我们打算在路边街道公园里找几座凉亭，能不淋雨打地铺就能睡觉。这样就能省下一些住宿的费用。”

魏庄文没想到自己还有更多意外收获：厦门曙光救援队知道有十多个白血病患儿父亲要来厦门，便邀请他们免费入住救援队的宿舍，有空调，24小时供应餐食。救援队队长王刚说：“清洗空调，安全特别重要，如果‘钢铁侠’团队需要，救援队还可以给他们做免费的高空作业培训。”

（厦门曙光救援队邀请“钢铁侠”团队免费入住救援队的宿舍）

空调发生故障，十有八九是室外机发生问题，做空调维修不可能不进行高空作业。但除了魏庄文，团队里其他白血病患儿的爸爸们并没有高空作业能力。

他们平时清洗一台空调收费不过60元，但如果在高空作业，每一次可以增加200-300元，对于急需收入的白血病患儿家庭来说，这些钱太重要了。但因为不掌握高空作业技能，他们从不敢轻易以身犯险。这是他们以前不敢赚的卖命钱。现在，这个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6月3日，“钢铁侠”团队一行11人来到厦门。车行驶在厦门仙岳路高架上，魏庄文看着路边高楼上装满空调，兴奋异常，“有很多空调是悬空安装，这意味着我每一单都能多赚一点钱”。

在他们眼中，街头每一台空调背后都是孩子的医药费。

（2021年6月9日，这天曙光救援队的晚餐有酸菜鱼，队员陈锚吃饭时说：“我很久没有吃过酸菜鱼了”）

当你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钢铁侠”们已经在厦门清洗了700多台空调。今年空调清洗的旺季已近结束，明年，魏庄文打算提早两个月来厦门开展业务。为了给孩子们筹措医疗费，他们打算努力开辟厦门的家电维修市场。

四年来，有36个爸爸曾经加入这支空调清洗队伍。这背后是36个被白血病折磨到穷途末路的家庭。魏庄文说：“这个社会，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肯去做，多少都能解决你生活上的难题。”

被魏庄文吸纳进空调清洗队伍里的人，都没想过要筹款。赚钱或借钱，都能看病，而没必要动用社会爱心资源，魏庄文说：“如果做得好，空调清洗和维修也可以当作他们的长期工作。”

另一方面，魏庄文相信福报和因果。他更希望靠自己的努力和本事去赚钱。

（“钢铁侠”团队在清洗空调。如果遇到客户是残疾人或公益组织，他们都会免费帮忙清洗）

不管在福州还是厦门清洗空调，魏庄文都时刻关注着手机里医院账户的余额。在北京医院做骨髓移植，昊昊每天的医疗花费从来没有低于五千块。魏庄文的一位好友得知情况，把自己买婚房的钱拿给他，让他先给昊昊看病。

从4月15日住进北京医院的移植舱至今，魏庄文又给儿子花去了70万元。四年半下来，魏庄文共花费了186万，负债超过40万。

2019年12月，福建助困公益协会曾帮昊昊举办过一次慈善拍卖晚宴。当时昊昊正在协和医院的移植舱内。魏庄文觉得，那是自己最难的时刻。

一年半之后，魏庄文说：“我刚明白，现在才是我这辈子最难的时候。我奶奶得了癌症，姑姑也是癌症晚期，我儿子又要进行白血病的第二次骨髓移植。”

（魏庄文的奶奶和爷爷在老家，他们日夜惦记着昊昊的病情，却帮不上什么忙。年事已高的奶奶罹患癌症，但家里人都对她隐瞒了病情）

四年半来，魏庄文一家的生活被卷入这场由白血病引发的海啸。他很感激仁厚的妻子，不讲究吃穿，陪他一起捱过这艰难的生活，在福州这几年，他们几乎没买过衣服，每一分钱都用来给儿子治病。

只有一次，夫妻二人带昊昊去福州的中亭街，咬咬牙给昊昊买了690块钱的衣服。因化疗变成光头的昊昊最喜欢其中一顶帽子，花掉98元。

那时，昊昊刚完成第一次骨髓移植，恢复得很好，正在为重回校园做准备；那时，昊昊还没做复查，一家三口也还没得到再次复发的检查结果。

那时，魏庄文想昊昊的时候随时都能把他抱在怀里；而不是像现在，相隔厦门和北京之间遥远的2032公里。

（完）

（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2018年的数据显示，中国儿童白血病(15岁以下)发病率约为4-5/10万；如扩大至18岁以下，每年新发患儿1.5万人左右。儿童白血病是15岁以下儿童第二位的死亡原因。）

6月18日，魏庄文的儿子昊昊在北京走出移植舱，愿他接下来的治疗一切顺利。

*本文内容为健康知识科普，不能作为具体的诊疗建议使用，亦不能替代执业医师面诊，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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