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言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自己遛达进了抢救室

2018年4月初，在一天打了二三十个喷嚏之后，我怀疑自己加入了春季过敏阵营。不过我要讲的并非是过敏问题，而是被其掩盖了的、更严重的病症。现在想起来，当时应该是过敏“元年”，也正因如此，我把各种不舒服都归因到了过敏上。

比如在4月中下旬，一向强壮如马能跑10公里的我突然无法照常长跑，上跑步机跑200米就腿发软、浑身冒冷汗。我给男友发微信说：“怎么这么虚弱？只能慢慢踩踩椭圆机了。”一番讨论后，我俩得出结论：估计还是因为过敏吧。如果花粉会说话，我猜它一定在呐喊：“真不是我的错啊！”

不过症状并不是每天都有，正常生活以及简单运动都不受影响，所以我慢慢也就把这些小毛病抛在脑后了。然而五一假期旅游回来后，重新投入工作时我发现自己好像心理素质变差了，开会发言的时候经常说几句话就心脏砰砰跳，上气不接下气，就像刚跑完800米一样。我非常疑惑，怎么现在一发言就紧张呢？

我像年逾古稀的老人，气喘吁吁

症状如此明显，我依然没有放在心上，那段时间恰好工作也比较忙，自己压根没想过要去医院看看。症状加重发生在5月16日，我从北京去安徽宿州市出差，当天往返，回程高铁还晚点了1小时。一天内坐高铁和汽车的时间将近12小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1点，我上了半层楼就感觉喘不上气，再坚持上半层楼突然眼前全黑，不得不停下来。就这样艰难地蹭回到四楼的家里，这次我终于琢磨着忙完这两天趁周末去医院看看。

5月17日，早晨照常骑单车去公司，2公里的路程我骑得非常缓慢，稍微快一点就感觉心跳要爆表。胸闷一上午后，下午开会发言时我气喘吁吁，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领导同事们催促我马上去医院看病。

我琢磨着心跳过快应该归心内科管，附近A医院心内科正好有号，我立刻去了。医生看我年轻并且神情自若，就说先做心电图瞅瞅。做完一看，静息心率125次/分，心电图上显示极度心动过速、心肌缺血。

医生让我先去预约个心脏彩超，再挂个呼吸科的号看看。然而一眼看去A医院呼吸科的号后面两周全满，心脏彩超也得约到一周后，我只能明天早晨去B医院呼吸科先看看。

竟然是避孕药惹的祸？

5月18日上午，在B医院做了肺功能检查，没有异常，排除了哮喘。又拍了CT，大夫一看结果，说：“可能有心肌炎，另外双侧肺门处有东西，你赶紧去北京协和医院看看吧，别耽误了！”我顿时蒙圈了，于是赶紧把原本的半天假改成一天，打车去协和，路上还给男友打电话说了情况，让他来医院跟我汇合。

呼吸内科门诊挂不到当天的号，我直接去了急诊，做了一系列血项检查以及心脏彩超。做彩超的时候我问检查医生：“大夫您看有啥问题吗？”

检查医生说：“你这确实有问题，还不是小问题。”

拿到报告一瞅：重度肺高压、右心增大。回急诊后，我被要求做肺部增强CT。这项检查需要先注射造影剂，再拍CT。躺在检查床上，造影剂注射进去的时候我感觉全身一股暖流，非常奇妙。我一直在休息区等候，由男友去医生办公室询问情况。后来听他说，医生表情非常严肃，一边联系呼吸内科的大夫咨询意见，一边打电话才让我加急做上增强CT。

彩超检查报告丨作者供图

晚上7点半，估计是增强CT的结果出来了，一个穿着淡蓝色衣服、看起来比较资深的医生大步流星地朝我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医生。这阵势把百无聊赖刷手机的我震撼到了，感觉自己只在美剧《实习医生格蕾》里才见过这种场面。

领头大夫劈头就问：“你是不是吃避孕药了？”

我点头。

大夫：“吃了多久？”

我掐指一算，跟男友在一起5年多了：“啊……5年吧。”

大夫手一挥：“怀疑你是急性肺栓塞！可能和你长期吃短效避孕药有关。首先立刻永久停药，然后再进一步检查有无其他原因。”

大夫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我原地震惊，自己从没听说过短效避孕药可能会有这种严重后果。

回想一下，最开始吃药，应该是作为穷学生嫌套套太贵，一盒20多块钱、能吃一个月的药好像更划算。后来吃了一段时间发现挺好用的，避孕效果很好，还可以精准把控月经周期，如果正常月经周期正好赶上出游或者重要考试，还可以多吃几天药把时间错开。

自己遛达进了抢救室

正当我还在惊讶自责的时候，急诊医生通知我立刻进抢救室住院。我非常惊讶，因为当时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一点都不难受，所以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严重。万万没想到要住院，而且还要抢救？！

一脸懵逼的我，被一群大夫围着，自己遛达进了抢救室。一进抢救室马上就能感觉到那种紧急的氛围，我换上了病号服，戴上了各种监测设备，并且被要求绝对不能下床。

医生说：“你现在一边肺动脉堵死了，另一边堵了一半，静脉里可能还存在血栓，瞎遛达再掉下来一个栓子就完了。”然后给我安置好了肝素泵，持续不断输肝素抗凝血，大夫说我状态还不错，暂时不用溶栓，先抗凝即可。

在急诊抢救室的第一晚，我前半夜完全没睡着，身体上并没什么不适，主要是抢救室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永远灯火通明。而且为了调整肝素剂量，护士隔一会儿就要来抽我一管血，去监测凝血指标。当天我胳膊快被扎漏了。幸亏后半夜家人送来了救命神器――眼罩，我才终于凑合睡了一会儿。

在急诊抢救室的第一晚，我前半夜完全没睡着。丨Pixabay

男友和从外地家里赶来的爸妈，也是一夜没睡。我进抢救室的当晚，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还很严肃地说：“别看病人现在没啥事，但猝死风险很高，以前就有病人只是去洗了个澡就没救回来……”

家人在抢救室外面饱受身心双重折磨，而我在里面的烦心事却主要是屎尿屁。由于我右腿静脉还有血栓，大夫要求绝对卧床，这意味着大小便都要在床上解决。住院前两天便秘，我心想正好不拉了，省得麻烦，但医生让我喝了点药之后，就变成腹泻了。这如厕体验实在令人永生难忘，不提也罢。

第三天一早，我从抢救室转移出来到了急诊留观。在留观室又待了一晚后，呼吸内科终于有床位能收我了。因为我栓塞得比较严重，属于中高危，需要24小时监控，所以我住进了呼吸内科珍贵的6个ICU床位之一。

住过来后第二天我就获批可以下床了，在这里要提一下，急诊和呼吸内科对于我能否下床活动是持相反意见的，急诊担心血栓掉落风险，让我绝对制动；而呼吸内科的意见是一定要活动，才能配合抗凝尽快消除血栓。无论如何，终于能坐在马桶上的感觉实在是美妙到无以言表。

住院是难得的度假模式

住院的日子非常清闲，每天早晨护士拿着当日菜单过来让我点好三顿饭，8点左右跟早班巡房大夫汇报下身体状态，再等着去做各种检查。ICU病房不能陪护，每天下午3点多有半小时的家属探视时间，和男友、爸妈轮流聊聊天，其他时间就是看书、睡觉。

住院期间，大夫们一直在努力查找我的病因，毕竟单纯因为吃避孕药导致肺栓塞不常见。然而我从未骨折过，除切过一个痣外并没有做过手术。除了这些危险因素，我还做了各种血项检测，做了全身各部位的彩超、核磁，甚至还做了基因检测。

排查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其他明确病因。只有抗心磷脂抗体一项超标，意味着抗磷脂抗体综合征不除外，需要过几个月再到免疫科复查。

5月25日，在住院整一周后的早晨，刚点完今日三餐的我接到大夫通知：“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年轻人身体底子好，恢复很快，赶快出院给别人腾地方吧。”

抗凝半年，重新拥抱美好生活

出院后，我非常幸福地休了两个月的假，吃了半年的抗凝药物，到2018年国庆时复查获准停药。我也到免疫科做了全面的检查，抗心磷脂抗体指标转阴，没有其他问题，运动能力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可以说是完全康复啦！

这次经历后，我最大的几点体会就是：

不要想当然地自己吃药，由于个体差异，任何药物都有潜在风险，要遵医嘱并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

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去医院。我估计自己4月首次出现症状时应该只是轻微肺栓塞，如果当时就去就医，或许也不至于发展到重症。虽然自己并没有很难受，但一想到家人遭的罪就非常自责。重视健康，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亲人负责。

规律运动、增强身体素质非常重要。生病前我就有运动习惯，医生也说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底子好，堵成那样一般就晕厥了。而我居然带着肺栓塞坚持健身了一个多月，中间还去了冲绳旅游潜水，想起来也是相当后怕了。出院后，我和家人都更加意识到运动的重要性，现在不管工作多忙，每周都会保证4~6次运动。

最后，感谢我当年的男朋友。女朋友突然被下了病危通知，他要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通知我爸妈（还不忘嘱咐他们慢点开车），再给我的领导打电话说明情况，之后还要安排好自己的请假和后面的工作。

对于这么靠谱的男人，我当然是选择……嫁给他过一辈子啦！

医生点评

朱海星 |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 主治医师

急性肺栓塞是世界第三大心血管死亡原因。美国医院内的猝死者经解剖证实59%为肺栓塞，并且基本被误诊，误诊率高达70%。大部分肺栓塞患者症状非常隐匿，甚至无症状，故医学上称之为“沉默的杀手”。非常幸运，作者救治及时最终痊愈出院。

什么是肺栓塞呢？简单来说是指为肺供应血液的一条或多条血管被堵塞。这些堵塞大多是由别处形成的血凝块（血栓）移动到肺部所致，偶尔由气泡、微小脂肪滴或肿瘤碎片移动至肺部导致。大多数肺部血凝块实际上是在腿部或盆腔区域的静脉形成，然后移动至肺部。就像溪流最终汇入大海，静脉内的血栓脱落最终会止于肺动脉。肺部动脉堵塞，会引起肺部损伤、呼吸困难甚至死亡。

静脉血栓形成需要具备三要素：血流淤滞、血管内皮损伤、血液成分改变（遗传性或获得性高凝状态）。通常，静脉血栓的形成有不止一种危险因素发挥作用，作者虽最后认为是口服短效避孕药引起的，但文中提及住院前一日曾经历近12个小时的长途旅行静坐，再加上可疑的抗磷脂抗体综合征，三者可能共同促成这次看似偶然的血栓形成。

肺栓塞患者的症状有时确实如作者一般特别不典型，但一旦出现气喘、呼吸急促或呼吸困难、吸气或用力时胸部出现刀割样锐痛、咳嗽或咯血、心跳过快等症状，尤其是短时间（数小时或数日）内出现或迅速加重时，请立即急诊就诊，甚至呼叫救护车。比起门诊，急诊更容易让医生警惕这些可疑症状，从而迅速进行检查来评估是否存在血凝块。我们必须牢记，肺栓塞可能导致死亡，因此务必迅速行动并查明。

我们建议有过肺栓塞病史的病人在长途旅行特别是飞行期间，尽可能采取一些措施来预防血凝块形成：每1~2小时起身并四处走动；临行前不要吸烟；穿宽松舒适的衣物；坐着时变换姿势，并经常活动双腿；必要时穿及膝的加压袜；避免饮酒和服用安眠药物，以免影响四处活动的能力。如果是孕妇，在长途飞行期间应屈伸双腿，并在安全的情况下站起走动，以防腿部血栓形成。这些建议同样适用于作者今后出行。

非常有趣，作者还记得急诊和呼吸内科对于能否下床活动持完全相反的意见。首先，慢性期的肺栓塞患者进行离床活动的积极康复意义很早就已经被证实，但对于肺栓塞急性期的早期离床活动是否安全，确实曾在上世纪之交时有过争论。这其实也体现了医学发展过程，经历了“经验医学”、“循证医学”到“精准医学”。随后的一些研究表明，早期离床活动不会增加复发性或致死性肺栓塞的风险。因此目前认为，急性肺栓塞患者早期离床活动是安全的，应鼓励病人在可能的情况下尽早离床活动。除了因为重度缺氧、疼痛或腿部水肿等症状可能限制离床活动，临床实践中我们通常会根据病人的耐受情况，逐渐增加运动康复训练。

最后要说明一点，仍然要辩证地看待口服短效避孕药。使用口服短效避孕药确实与静脉血栓风险升高有关，但静脉血栓的风险取决于太多因素，雌激素剂量、患者因素（如年龄、肥胖和吸烟情况）等。虽然相对风险升高，但大多数女性的绝对风险仍很低，且不会超过这种避孕方法的诸多益处。当然，在发生了血栓事件之后，不建议继续使用口服短效避孕药避孕，因为使用这种避孕法会有静脉血栓复发的风险。另外，对于遗传性易栓症女性（比如存在蛋白S、蛋白C或抗凝血酶遗传缺陷等），使用口服短效避孕药避孕会使血栓形成风险显著升高。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诺兰八斤

编辑：Sylvie

题图：猫菇